2019年12月10日 星期二

馬克思,祝你生日快樂!你是對的

1818年5月5日,馬克思誕生於德國南部小鎮特里爾(Trier),摩澤爾河谷(Moselle Valley)一個風景如畫的葡萄種植區。當時特里爾是今天的十分之一,人口約12,000。據馬克思的一位傳記作家內菲(Jürgen Neffe)說,在特里爾,「雖然不是人人彼此認識,但很多人卻似乎對他人無所不知。」      
      小鎮守舊落後,卻無礙馬克思對知識鍥而不捨的追求。他交遊廣闊,對當日歐洲各大都會的激進思想家,如德國的魏特林(Wilhelm Weitling)和鮑爾(Bruno Bauer),法國「資產階級社會主義者」皮埃爾 - 約瑟夫蒲魯東(Pierre-Joseph Proudhon)和俄羅斯無政府主義者巴枯寧(Mikhail Bakunin ),無不稔熟。      
      1837年,馬克思違背了身為律師的父親為他精心安排的法律職業生涯,跑到柏林大學研磨黑格爾的思辨哲學。因此有人說他入錯行了,因為普魯士政府保守成性,對這種革命思想深具戒意(黑格爾的哲學倡導一個理性的自由主義國家)。如此一來,他想在未來十年當大學教授的抱負就付之東流了。      
      哲學可真是危險碰不得的。馬克思碰上黑格爾,起初對他的「怪誕詭異的旋律」不感興趣,但很快就讓自己在柏林街頭瘋狂亂舞。正如1837年11月,他同樣興奮莫名地在信中向父親坦承:「我想擁抱站在街角的每一個人。」     
      今天人們要慶祝馬克思誕生200週年,到底可以從他那危險而神秘的哲學遺產中汲取什麼教訓?馬克思的持久貢獻究竟是什麼?            
      在中國大陸方面,由北京大學領導、旨在彙編世界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的《馬藏》編纂工程目前正順利推進。預計2018年將首次出版10卷,共計500萬字,以促進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
      另一方面,中國政府為紀念馬克思誕辰,要將一座5米半高的馬克思雕像送給德國小鎮特里爾。雕塑家吳為山在《人民日報》寫道,這尊雕塑表達了「今天中國的理論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

                                                    中國送出的馬克思木製雕像      
       雕像的贈送,在德國引發了諸多爭議。但特里爾市市長沃爾弗拉姆·萊布(Wolfram Leibe)審時度勢,毅然認為:「這是一種友誼的姿態,與意識型態毫無關係。」是的,馬克思帶來客流,特里爾瞬息成為中國遊客熱爆的聖地;人民幣滾滾而來,何樂而不為?    
      說時遲,那時快,特里爾為了這個慶典,發行了0歐元的鈔票 , 並以3歐元的價格出售。到目前為止,該市的旅遊局表示已經售出了5000張紙幣,並計劃再加印兩萬張。除了假歐元,該市還售賣馬克思式鬍鬚橡皮鴨等紀念品,更有「藏在翅膀下的《資本論》版本」。 這座城市也改變了一些交通信號,以顯示馬克思的光輝形象,並且豎立了一座由中國政府出資,高五米、重兩噸的馬克思青銅新雕像。市長不愧為經濟大師。
       3歐元一隻
        然而,把馬克思塑造為先見和先知,使他看來超人一等,那就會陷他於不義了。他有關資本的著作不是聖經,不是包含最終和不可改變的真理。這是要作進一步研究,進一步科學調查和進一步為真理而鬥爭的不竭動力源泉。 因此,讀者要視之為「刺激思想,批評和自我批評」的學習和發現過程。馬克思給工人階級的教訓,本質是鼓勵他們獨立思考,並以團結的原則為基礎開展行動。 工人階級以批判性反思他們的生活條件和權力,梳理其與統治階級的關係,並為一個自由平等的社會不懈奮鬥。     
       馬克思之所以與別人不同, 在於他有能耐將全歐洲討論的社會問題與德國哲學的最佳傳統結合起來,從而歸納出「勞動乃人類生存的核心」這種強而有力的信念,俾藉以對即將來臨的資產階級社會作根本的批判。資本主義令他著迷,同時驅使他對它作出根本的批判。對資本主義這種超越所有界線,無所不在的全球動力作出分析,他是第一人。他認為資本主義的這種動力蘊藏於這個系統之中。 他把新興的無產階級描畫為資本主義的受害者,同時這也是一個有待解答的歷史課題。     
      不過,面對全球資本主義所帶來的巨大社會和經濟矛盾,馬克思并沒有靈丹妙藥。(根據樂施會「Oxfam」的統計,2017年全球最富有的1%擁有全球82%的財富。)他乃是透過他自稱的唯物主義思想,阻止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宣稱自己是世上無雙的獨步單方。     
      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為文道:「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神聖光環。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僱的僱傭勞動者。」
      馬克思深信資本主義很快就會使他們成為歷史文物。例如,人工智能正在進入醫學診斷和手術的領域。這些進展證實了《宣言》的論點,謂技術變革將大大加速這類專業的「分工」或因而造成就業崗位的流失。      
      為什麼馬氏對全球的影響,比任何其他在他之前或之後的哲學家影響都要大得多?為了更好瞭解他這種持久的影響,我們可以從他與黑格爾的關係開始。黑格爾的著作為什麼令他如此著迷?當他向父親坦承時,黑格爾那種建立在一層又一層的否定和矛盾之上的「體系」還沒有完全征服他。     
       馬克思發現,18世紀後期康德和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的理想主義,主宰了19世紀初的哲學思考,要談思考就只有思考這回事。如此一來,現實是可以通過智力推理推斷出來的。但馬克思對他們的現實觀不予苟同。他用一個黑格爾式的反語來說明情況恰好相反:物質世界決定了所有的思考。正如他在信中所說:「如果以前眾神居住在地球之上,現在它們已成為地球的中心了。」      
      上帝 或「眾神」居住在群眾中,或者「在他們中間」這種想法在哲學上當然沒有新意。但馬氏的創新是要把理想主義的尊崇顛倒過來,不僅僅是對上帝,更是對任何神聖的權威。黑格爾止於倡導一個理性的自由主義國家,馬氏更進一步:由於眾神不再是神聖的,所以根本無需國家。
      無階級和無國家的社會,可說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主義思想,當然也包括20世紀誕生的共產主義「國家」(它們備受困擾的歷史是多麼的令人惋惜!)。要從災難中汲取教訓自然還有很多。儘管2002年,法國哲學家阿蘭巴迪歐(Alain Badiou)在倫敦出席會議時宣稱,馬克思已經成為中產階級的哲學家。他認為受過教育的自由主義觀點現在或多或少同意馬克思的基本論點是正確的, 即嚴重的階級鬥爭催生了資本主義,同時在這種階級鬥爭中,身居少數的統治階級侵吞了多數派工人階級的剩餘勞動力作為自己的利潤 。即使有些自由主義經濟學家也同意馬克思的信念,即資本主義有先天摧毀本身的傾向。另方面有人說,馬恩獨有的工業資本主義時代與當今全球化的,常常是後工業時代資本主義之間的差異顯著;此外他們忽視了經濟和國家之間關係的基本原理,早在 一個半世紀前已經發生了變化。所以馬恩的哲學是否適合現代,還需要作進一步的探討。      
      其實馬克思在當代社會中的知識遺產,關鍵因素不是「哲學」,而是「批判」,或者有如他在1843年所描述的:「我指的是對一切存在的無情的批評 ,無論是在沒有存在的意義上都是無情的害怕它所到達的結果,並且也不怕與那些權力發生衝突。」1845年他寫道下「哲學家只是以各種方式解釋世界,關鍵是要改變它。」      
      今天,種族和性壓迫已經捲入階級剝削的動態活動中。像「黑人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和「我也是」(#MeToo)這樣的社會正義運動,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永恆真理」作出無可辯駁的鞭撻,實應對馬克思默默感謝。像馬克思那樣,這類運動認識到,每個社會的規則,都是統治階級的觀念,而推翻這些觀念正是真正革命進步的根本。     
       我們已經習慣了積極進取的符咒,懂得要實現社會變革,首先必須改變自己。但是開明或理性的思考是不夠的,因為思維的規範早已被男性特權和社會等級的結構所歪曲,即使是我們所用的語言亦難倖免。然而改變這些規範就必須改變社會的根基。      
      馬克思曾說:「沒有社會秩序在所有生產力得到充分發展之前就被破壞了,新的上級生產關係在其生存的物質條件在舊社會框架內成熟之前從未取代舊的生產關係。」      
      過渡到一個新的社會,最終決定個人價值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資本的關係。要證明,誠然是項相當艱鉅的任務。馬克思並沒有提供一個一刀切的社會變革方案。但他確實為這種變化提供了關鍵性的測試。基於此,人們注定要引用他來測試他的想法,直到他努力想要實現的那種社會,也是越來越多人夢寐以求的社會終於得以實現為止。     
       這就是為什麼馬克思的真知灼見,歷200年而不變的緣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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